郁陵香

【旭润】曲有误(三)

又名,假如丹朱彦佑没能及时把鎏英换成锦觅


* 还是要打个预警:本章提及原剧凤凰花灵修剧情。



(三)



润玉没有将锦觅带回璇玑宫。


他直到此时才身体力行地领会到锦觅那句“从今以后,你说的任何一句话我都不会再相信了”绝非一时意气,于是终于放弃了为自己再做什么辩解的念头。


他把锦觅和未处理完的公务一并带到了洛湘府,而后算着时辰将锦觅唤醒。他先是直截了当地表示无论锦觅信或不信,他都不会再强迫她留下,而后意有所指地指出此时距离蓬羽的腐坏期限只剩最后一日。


待到锦觅大惊失色想要再度前往魔界给旭凤送蓬羽时,润玉终于失望地摇了摇头,长声叹道:“觅儿,你跟我说了这么会儿话,却到现在都没发现自己身在何处吗?”


锦觅怔忡着环顾四周,而后脸上血色全无。


“你甚至不想弄清楚穗禾为何要谋害水神仙上和风神仙上吗?”润玉悠悠说道,“据奏报,穗禾已被旭凤革去鸟族族长之位,收押于魔界地牢。”


锦觅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她哆嗦着幻出翊圣玄冰,嘴里絮絮地念叨着“爹爹”和“临秀姨”。润玉默不作声地冷眼旁观,即使锦觅已痛苦得捂胸呕出一口心头血也不为所动,只继续用他霜雪般清冷的声音淡淡说道:“疯够了吗?”


良久,就在润玉几乎要怀疑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的时候,锦觅终于开口了。


“够了,”她艰难地扯了扯嘴角,“再不疯够,我大概……我大概只能真去跳临渊台了。”


“不要开这种玩笑,”润玉眉头微蹙,摇头道,“你想想水神风神二位仙上若还健在,该有多难过?”


锦觅惨然一笑,没有接口。


她知道自己不爱润玉;她知道洛霖留下的水神事务平素都是润玉在代为打理;她还知道这些年无论她经历了什么遭受了什么,身后都有润玉会无怨无悔地护她平安——润玉甚至为了救她舍了半生仙寿。


她明明什么都知道,却从未认真想过这一切意味着什么。她明明……并没有资格在难过时寻求润玉的安慰。所以她不能就着润玉的口风向他诉说她方才想起洛霖和临秀时有多难堪,又有多无地自容。


挥之不去的羞愧感和对自己的厌恶包裹了她,令她终于问出了一个她疑惑了很久的问题:“……小鱼仙倌,你究竟爱我什么?”


润玉微微一怔。


“难道就因为我是水神之女?”她不解地问道,“我若不是你的未婚妻,你还会爱我吗?”


润玉不意在他已对锦觅心灰意冷时,锦觅却又提及此事,沉默片刻才道:“我爱你,并非因为你的身份。而是因为……而是因为你是这几千年来,第一个见到我真身,不但毫不嫌弃,还待我和旁人一视同仁的人。”


锦觅呆住了。她强行咽下差点冲口而出的“你的真身本就好看,谁会嫌弃”,匪夷所思地问道:“就因我待你和旁人一视同仁?”


“就因?”润玉不自觉提高了嗓门,“你可知当年我在天界是何处境?成日在天后的忌惮中谨言慎行,不敢露出丝毫破绽。名为天界大殿下,实则不过旁人茶余饭后的闲话谈资罢了!”


他冷笑一声,在锦觅不知所措的神色中缓和了语气,轻声说道:“这偌大天界,唯有你是与众不同的。唯有你……”


他露出了一种奇怪的神色,像是既耻于亲口告知自己的心上人自己有多遭人鄙弃,又似从这坦白中感受到了隐秘的畅快。润玉平复着呼吸,将他曾在那个夜晚说过的话缓缓又重复了一遍:“是你让我卸下了所有的防备,是你让我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


“我……”出乎润玉意料,锦觅听完他的话后既没有显出厌烦之色,也没有露出感动之意,她只是维持着方才怔忡呆愣的模样,满脸困惑地问:“我不明白,邝露待你难道不比我待你好?”


润玉不假思索道:“可是你才是我的未婚妻!”话音刚落,他便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他刚才还说,他对锦觅的爱慕与她水神长女的身份无关。


然而没等他厘清思绪开口解释,便见锦觅低下头,心神不宁地扯着被褥,小声说道:“小鱼仙倌,对不住,我……我该去魔界了。”


润玉定了定神,按下心头异样,明知故问道:“去找旭凤?”


锦觅苦笑着摇了摇头,怅然道:“我去找穗禾。”


“我要问清楚,她究竟为何要杀我爹爹和临秀姨。”锦觅强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咬着唇对旭凤说道。但她虽然故作镇定,双眼却只死死盯着禺疆宫的地面,全不敢向旭凤和他身边的鎏英望上一眼。


旭凤用审视的眼光端详她良久,寡淡地点了点头:“人之常情。”算是认可了锦觅的说辞。


便听鎏英开口接道:“那我带她去地牢吧。”


锦觅心中又酸又涩,但到底还是松了口气。她正盘算着是否可以借鎏英之手将蓬羽带给旭凤,便见旭凤摇头说道:“不妥,”他面上隐约露出三分忧色,皱眉道,“你身子不适,万一出什么变故,岂不叫我担心?”


担心什么?


锦觅刚自一怔,便觉右腕上的人鱼泪陡然凉了三分,藏身于人鱼泪中的润玉直接在她脑海中冷哼道:“没听懂吗?他是信不过你,疑心你受我指使,又有什么阴谋诡计要戕害于他。”


藏身人鱼泪随锦觅下到魔界这件事,乃是出自润玉的提议。锦觅心神不宁,润玉实在担忧她孤身一人又会伤到自己。然而当他当真透过人鱼泪瞧见坐在一处,不知正在商谈什么事的旭凤和鎏英时,润玉心中却隐约起了几分后悔。


下魔界前他对旭凤的景况有过很多猜测,但推来算去无非还是颓废阴郁暴躁这些旭凤自接任魔尊以来便不曾摆脱的情绪。润玉唯独没有想到,他真正见到的旭凤,比他预想的平和太多。


他对待锦觅的态度如此平和,就像是他真的放下了对锦觅的感情,而不是——而不是什么?


润玉有些不敢置信地想:“莫非大战那天,他的放手当真不是惺惺作态?当真不是……为了故意激怒我?”


是了,旭凤是当真与卞城公主成婚了。他方才对待她,比对待锦觅更平和。不,那不只是平和,旭凤方才面对鎏英时的神色,分明已经平和到温和,温和到……温柔。


“那个表情,”润玉心头忽然燃起一簇说不清道不明的怒火,他明知不该,却仍不由自主地想,“他以前,明明只有在看我的时候才会有那个表情。”


走向关押穗禾地牢的一路润玉都在为旭凤出人意料的变化耿耿于怀,因而也未能察觉旭凤在无意瞥见锦觅腕上那串人鱼泪时微变的脸色。


旭凤原本打算将锦觅带到地牢之后便走远几步,将此地留给她和穗禾,谁知两个女子甫一见面,便像两只斗鸡一般同时梗起了脖子。


一个说“是你陷害旭凤”,另一个就说“那一刀还不是你捅的”;一个说“是你杀了我爹爹和临秀姨”,另一个就说“我那还不是为了他”。


旭凤听得不堪其扰,正想出声打断,便听穗禾忽然尖声叫道:“你要是想为水神风神报仇,那便再杀他一次!”


她本来正凶狠地与锦觅瞪视,说完这一句却倏地伸手指向旭凤,声嘶力竭地叫道:“如非他有意包庇,早在我令奇鸢以灭灵箭杀你那日便该被押入毗娑牢狱,又哪里来的机会诛杀水神和风神?”


“什么?”锦觅懵了半晌才想起穗禾说的是哪日之事,心思却未在穗禾莫名其妙的指责上,而是落在了她提到的一个名字上,“奇鸢……我记得,他是……”


她心中大恸,未能将话说完,但脑海中却自有人替她继续说道:“卞城公主的朋友。”


锦觅失神之际,穗禾却仍在继续:“是我杀了水神风神又如何?是我阴谋陷害旭凤又如何?我……我怎知你竟会当真相信是旭凤杀了水神和风神!”她惨然道,“连润玉都知不可能是旭凤,你怎么会信!”


话说至此,穗禾的神智显然已不太清楚。锦觅甚至分不清她是在指责旭凤还是在为旭凤指责自己。但当那句“你怎么会信”在她耳边响起时,她下意识打了个寒噤。


“我……”她虚弱无力地说,“我错了。”


“你有什么错的,错的是他,”穗禾痴笑道,“谁叫他明明无意于我,还要对我说什么‘要真进了我这栖梧宫的大门’,他活该!”


“要真进了我这栖梧宫的大门……”锦觅并不知这句话的出处,润玉却是知道的。虽然他竭力不愿让自己再度想起,那一幕却仍顽固地出现在他的眼前——


“夜神是我兄长,旭凤一向敬之重之,从不敢随便。”


锦觅只觉腕上的人鱼泪忽寒忽热,正有些不明所以地低头查看,便听旭凤轻声叹道:“原是我轻狂无状,开口失了分寸,才叫你生了误会,此事是我之过。至于你提到的包庇纵容……无论是对你,还是对母神的……也都是确有其事,我无可辩驳。”


穗禾和锦觅都被他一句“无可辩驳”所惊,失神间便听旭凤沉沉叹道:“三成修为,想来还是少了。”锦觅不知他此话何意,穗禾却若有所觉。但她恨极了旭凤,听他此话只觉畅快,冷笑一声道,“魔尊为求问心无愧,可是要再自散三成修为?”


“你敢!”脑海中润玉的吼声实在太过凶狠,锦觅不禁打了个激灵。


便听旭凤轻笑道:“一次也还罢了,若再来一次,我如何对得起鎏英?如何对得起这奉我为尊的群魔?”


又是方才看鎏英时的那种温柔神色。


锦觅不知她此刻的心如刀绞是来自于自己还是来自于藏在人鱼泪中的润玉。她只是恍惚瞧着旭凤面上那一闪即逝的温柔很快便被不耐取代,而后木然听旭凤替她向穗禾问出了那个她最关心的问题。


然后她终于得到了她的答案。


穗禾漠然告诉她:“我就是嫉妒你,有一个那样爱你的爹爹。”我曾经也有,只是我亲手将他杀了。


锦觅失魂落魄地跟着旭凤回到了禺疆宫。她本想再试着恳求旭凤收下蓬羽,便见微光一闪,旭凤双指夹起一封书信。


锦觅怔道:“这是什么?”


“给润玉的,”旭凤温言道,“我原本还想另外托人送去天上,如今倒是省了这桩麻烦。既然你和他已修成正果,这份信便由你代为转交吧。”


锦觅刚要解释她和润玉的关系并非如此,便听旭凤叹了口气又道:“我原本以为,他对你只有执念而无爱慕,但今日见到你腕上的人鱼泪,方知一直以来在自欺欺人的,其实是我非他。”


他半是伤感半是欣慰地道:“从前种种,情非所愿,是我对不起你们。好在你和润玉虽经磨难,总算等到了守得云开见月明的一天,而我……也终于可以放下过往的一切,重新开始了。”


锦觅心中一空。她茫然问道:“你对不起我们?”与此同时,润玉也在她脑海里问出了这个问题。一里一外两个声音交织在一起,令她眼前阵阵发黑,而后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不知何时,她已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


旭凤却没有察觉到异常。他仍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黯淡的双眼中满是悔恨。便听他涩然说道:“我明知凡间种种不过是红线影响下的南柯一梦,迟早会成过眼云烟,却仍放任自己假装那些都是真的……”


旭凤脸上一片灰败,索然说道:“我被那一份不愿见他娶你的不甘迷了心窍,一念之差,以致终于犯下不可饶恕的过错,伤了你……也伤了他。”


即使现今想来,旭凤依旧觉得不可思议。他失神地自语道:“我竟这样伤他,我怎能……这样伤他……”


润玉怔怔望着旭凤,半晌才勉强控制住自己起伏的心绪。他阖了阖眼,艰难地模仿着锦觅的语气开口道:“我那夜……我是自己愿意的。”


“那是因为你不懂这些事。我也……我也没有教好,”旭凤自嘲一笑,摆了摆手道,“罢了,不说这个,”他勉强打起精神,正色又道,“总之你回天之后,便将此信交予润玉吧。”


润玉知道旭凤这是在下逐客令了。


他默然接过那封信,颔首道:“信我替你送了,但你也须得依我一件事——”说话间他手腕翻转,取出那株光泽已有些黯淡的蓬羽,肃容说道,“你把蓬羽收下。”


“好。”旭凤这次没有拒绝,他痛快地收下了蓬羽。



回到天界安置完锦觅后,润玉终于再也忍耐不住,三步并作两步地再次踏入栖梧宫。他取出那个被旭凤珍之重之藏在暗格中的陈旧盒子,怔怔看了半晌,才颤着手打开盒盖。


即使已是第二回瞧见,那码得整整齐齐的数十瓶星辉凝露仍然叫他乱了呼吸。润玉冰凉的指尖触及其中一个瓶子,顿了一顿,才小心翼翼地握住瓶身。他像是提起千钧重担似的提起这只平平无奇的小瓶子,然后摈住呼吸打开了瓶盖。


瓶内干干净净,涓滴不剩。润玉茫然注视着这只瓶子半晌,伸手去取第二个瓶子。和第一个瓶子一样,第二个瓶子也是一样的空空如也,昭示着主人对瓶内之物的执着。


第三个、第四个……润玉就像魔障了似的,一口气将盒内数十个瓶子一个一个地打开翻看。就在他即将取出最后一个瓶子时,他突然惊惶地发现自己持瓶的手不但已不复方才冰凉,甚至隐约还起了些粘腻的汗渍。


他呆呆看着自己手心片刻,突然焦灼了起来,下意识用右手抚过左臂以抹去那汗渍,而后手忙脚乱地又去擦那几个刚刚被他用手握过的瓶子,一边擦一边还懊恼地想:“怎么这么不小心,旭凤回来后若是瞧见这些瓶子脏了,指不定多心疼呢……”


接着他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旭凤不会回来了。


润玉的手僵硬地顿在了空中。他一动不动地维持着这个姿势直到天色渐黑,才乍然回神。他就像是完全不记得自己刚刚想起了什么似的,若无其事地继续将那一个个瓶子擦拭干净,小心翼翼地放回到盒中。


而后他的视线落在了那最后一个没被打开过的瓶子上。他记得,那是旭凤追随锦觅跳下天机因果轮盘之前,自己送给旭凤的最后一瓶星辉凝露。润玉目不转睛地凝望它半晌,终是缓缓向它伸出了手。


不同于其他瓶子的一干二净,这最后一个瓶子里还剩了些未喝完的星辉凝露。并不多,指甲盖大小的一小团凝露孤零零地沉在瓶底一个角落,若将瓶子平方,这小小一团甚至不足以覆盖住整个瓶底。


就好像是,它的主人心知肚明自己也许再也不会得到另一瓶星辉凝露了,于是只能珍而重之地守着这最后的小小一团晶莹。依依不舍、念念不忘。


润玉怔怔望着瓶底的晶莹,忍耐已久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旭凤……”他在空无一人的栖梧宫中呼喊弟弟的名字。


无人应答。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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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上忘情是不可能太上忘情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太上忘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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