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陵香

【旭润】曲有误(十四)

* 恳请所有认为旭润两人中任意一个是唯一受害者而不承认CP另一方也是受害者的人,以及认为旭润两人中任意一个只是受害者而从未当过加害者的人远离我的文;

* 旭润锁死不拆逆;

* 8K+大章



(十四)


“啪”的一声,一颗棋子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旭凤被那声音惊醒,才发现润玉面色苍白,正惊惶地凝视自己。


他猛地站起身,袖摆拂过桌上杯盏,便听叮叮当当一阵乱响。“哥,你……你喝醉了。”他的心比那些杯盏相撞之声更乱,根本不敢与润玉对视,匆匆丢下一句“我去看看卿天”,目光四处乱飘,只想着如何夺路而逃。


他身在凉亭内侧,出入并不方便。此时情急生智,伸手在栏杆上一个借力,翻身出了凉亭,掠过明晃晃的碧湖水,奔向对岸树林。


润玉失神望着旭凤的背影越来越小,直到那个黑点再不可见,才忽地反应过来——旭凤跑了。为了躲他,为了不让他难堪,旭凤跑了。


“是我的错,”润玉呆呆地想,“我不该这样冒犯他……”


他魂不守舍地伸手去收拾被旭凤碰倒的杯杯盏盏,指尖一颤,落到了那尚未给全然倒空的酒壶之上。


“原来一百年过去了,他还是不信我,”润玉提起那酒壶,也不斟酒入杯,直接就着壶嘴啜饮了一口,苦涩地想,“这不奇怪。谁让我……”


谁让他当年,被执念和怨恨蒙蔽了双眼,连自己想要什么都看不清楚。


他随手摇了摇酒壶,将剩余残酒一口饮尽。然而酒壶虽空,他却仍感意犹未尽,于是伸臂一扬,又再幻出一壶佳酿,仰首大喝一口,喃喃自语道:“我错了……”


正想把这第二壶酒也灌入喉中,动作倏地一顿——透过有些朦胧的醉眼,他依稀瞧见身前有人眉头微蹙,正不赞同地对他摇头。


“旭凤?你怎么回来了?”来人一身淡紫纱衣,宛然便是刚刚离去的旭凤。润玉神色微变,下意识放下酒壶,欲盖弥彰地说道,“我没……我没借酒消愁。”


旭凤的幻影一言不发地望着他。


“你怎么不说话?我……”他伸出手,然而未等指尖与旭凤的紫衣相触,眼前一花,那紫影倏地转淡,霎时便就消散无踪。


“为什么?”润玉无所适从地收回手,呆了半晌才勉强想出一个理由,怔怔自语道,“因为我说‘我错了’?”


是了……他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旭凤不喜欢他给自己揽罪。


“那我不说自己错了……你回来好不好?”他定定注视着旭凤的幻影曾出现过的那个地方,仿佛发自内心相信,只要他足够虔诚,旭凤就会回来。


可是旭凤仍然没有回来。


他渐渐红了眼,报复般地又给自己猛灌一口酒,咬牙道:“骗子!你这个骗子……说什么心里有我,那为什么不肯信我?”


不但不肯信他,还要把……把明明已经给了他的东西再给别人。


他想起卿天今日也簪着寰谛凤翎,心中又酸又苦,不禁发狠道:“那是我的!你明明已经给了我!”


不是卿天的,更不是——


“更不是锦觅的!你为什么要把寰谛凤翎给她?”如果不是瞧见锦觅发间那支凤翎,他怎会一时气愤便去讨葡萄藤,后来又怎会、怎会……


都是旭凤的错!


将第二壶酒也尽数倒入喉咙,润玉呛咳着道:“都是你不好,你……你回来,你回来我们说个清楚!”然而放眼四顾,凉亭中仍然只有他一个人。


见放狠话也没用,润玉不禁有些慌了。再装不出凶狠模样,他伏倒在桌上,哽咽着道:“不,不是你不好,我乱说的……你不要生我气。”


“你别生气……”润玉将脸埋进自己双臂,小声说道,“我知道……你把寰谛凤翎给锦觅的时候,只将她当成妹妹。”


是他故意装作不知,好证明是旭凤先辜负了他,他才……被动地、不得已地回击了旭凤一般。可是内心深处他其实是知道的……他知道旭凤是因为他不肯要寰谛凤翎,才转而将之留给锦觅的。


他明明知道,却不肯跟自己承认……他耻于面对这个并没有那么无辜的自己。


就像当年在临渊台,面对荼姚“旭凤何辜”的质问,他也没有选择正面回答,而是不假思索反问荼姚,旭凤无辜,那簌离又有何辜、锦觅又有何辜,那些千千万万的笠泽水族又有何辜?


他不敢面对荼姚那句“不应该加害旭凤”——他加害了,他知道他加害了,白薇是他亲口令老君下的——他也不敢承认他被荼姚那句“他将你视作手足至亲”刺痛了心。


只论旭凤,荼姚的质问一个字都没有错。


然而润玉还是赢了。他素来辩才无双,三言两语便令荼姚在他的反问下节节败退。可是有些事,纵然骗得了别人,却终究骗不了自己。


那声“旭凤何辜”始终在他心头萦绕,一刻也未曾散去。


他知道的,他知道旭凤纵使有过也罪不至死,他也知道他若定要因旭凤身为太微荼姚之子而称他并非无辜,那么整个天界上上下下——也包括当时还是夜神的他自己——又有谁当真可称无辜了?


几千年来,太微、荼姚、润玉……每个人都在旭凤面前假装天界海晏河清,旭凤自会以为只要他继续努力斡旋平衡,便可继续粉饰太平,纵然只是扬汤止沸,总好过腥风血雨。


他又何错之有?


润玉自知无法理直气壮地回答荼姚“旭凤何辜”的质问,于是他避实就虚,却去反问荼姚簌离何辜……可是簌离,真的全然无辜吗?


润玉额角一跳,本能想要避开这个问题,眼前却忽然闪过先贤殿上旭凤抚胸咳血的那一幕。他浑身一凛,便见旭凤带着一身斑斑血迹绝望地问他:“是不是因为她死了,她就无辜;我活着,我就有罪?”


“不……”润玉猛地直起了身子,失声叫道,“你别走!”


棋盘被他掀翻,盘上棋子叮叮当当掉了一地,其中有几颗滚到了润玉的鞋上。他浑然不觉,颤声说道:“我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太微的始乱终弃与荼姚的灭族夺子,于簌离确然是不共戴天之仇。可是她复仇的目标既不在太微亦不在荼姚,而只在旭凤——


从涅槃那日的灭日冰凌到人间的灭灵箭,簌离几次三番不留余地地意图加害旭凤,而他竟然还在旭凤面前说,他母“性善无辜”?


他叫旭凤情何以堪。


还有锦觅。


被荼姚质问“旭凤何辜”后,他的第一句反问是“我母何辜”,第二句反问便是“锦觅何辜”。


他竟将锦觅置于旭凤之上……


他心神恍惚地眨了眨眼,便见旭凤满面灰败,正黯然问他:“就为了锦觅……就为了一个……一个认识才多久的锦觅?你几次三番,无所不用其极地欲置我于死地,甚至不惜吞噬穷奇……”


“我不是为了锦觅……”润玉不知所措地咬住嘴唇,无力地说,“我、我那时是,我那时只是一叶障目,才……鬼迷心窍。”


话音刚落,便见旭凤反问他道:“那你又怎知,如今对我便不是一叶障目、鬼迷心窍呢?”


“我对你当然不是!”润玉下意识想要反驳,谁知刚一起身,一阵晕眩便冲上灵台,只得摇摇晃晃地坐回,嘴里犹不停歇,“你不是的……”


你不是障目的叶子,你也不是会迷心窍的鬼……


他脑海中的旭凤正忧伤地问他:“我真的不是吗?”


——我真的不是你的,下一个可以被轻易放弃的执念吗?


润玉颓然倚靠在栏杆上,想起了自己不堪回首的这些年。


他还记得……一切始于簌离之死。簌离新丧、荼姚跋扈、太微无道,他忍无可忍,开始盘算复仇夺帝。


筹谋复仇夺帝的那几年,太微和荼姚最是看重的权位便是他的执念和依托。他要自保、他要令自己再也不必处于那般狼狈的境地、他要夺走太微和荼姚最在乎的东西……


于是他起兵谋逆。而当他一击成功、顺利登位后,他也确曾励精图治,整饬天界乱象……直到锦觅醒来。


锦觅醒后,帝位于他,突然便就不那么重要了。


他对锦觅说他爱她,他还对她说,只要能与她携手一生,即便让她放弃天帝的位置,他也心甘情愿。


——他费尽心机、处心积虑才得来的帝位。


说不要,便就不要了。只是为了锦觅。


为了一个不爱他的锦觅,他将旭凤视作眼中钉肉中刺。他对旭凤下白薇,他将旭凤从天界赶走,他甚至还与穷奇立下血誓……直到旭凤放手。


旭凤在魔界与鎏英大婚,并且亲手将锦觅推到率着百万天兵兵临忘川的润玉面前,毫不在意地叫润玉好生看管他的天后……


于是锦觅也没再逃了。她面无表情地对润玉说他赢了,然后一边羞辱润玉一边羞辱自己。


于是润玉发现,她已不再是那个他一开始想要的——他以为自己想要的——那个明媚活泼、无忧无虑的锦觅了。他不再想要锦觅,于是他将她轻轻放下,将视线转到旭凤身上。


帝位和锦觅,皆曾是他的执念。可他后来放弃起来,又是那么的干脆利落。那么谁又能保证,旭凤不会是他下一个……可以说放弃便放弃的执念?


“难怪他不信我,我自己都不信我自己……”


但纵然已对自己有了如此清晰的认识,他却还是无法令自己放弃想要旭凤的念头。


“你再让我看你一眼吧,”润玉无知无觉地幻出第三壶酒,想也不想地向自己喉中倒去,哽咽着道,“我真的好想你……”


却说旭凤自那凉亭落荒而逃,飞身掠过亭后碧湖,便在对岸林中随便找了棵高树落足栖身。他久未栖梧,魔界又无花草树木,因此过得半晌,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是一片梧桐林。


“栖梧宫的梧桐树……”旭凤心中一酸,不由自主变回了凤凰原身,躲进繁密的梧桐枝叶之中,喃喃自语道,“哥……”


他正暗自神伤,忽闻枝叶声动。旭凤放眼望去,便见一个蓝衣少年正在一处空地上舞剑,观其衣着装扮,正是洞庭君鲤儿。


鲤儿一剑刺出,欲令周围的梧桐树叶随风成阵。岂知分寸未掌握好,成百上千的树叶在空中顿了一刹,忽地成团成堆地聚起,凶猛地向他飞去。


眼见他一身簇新的湖蓝长袍就要毁于一旦,旭凤在心中叹了口气,又复变回人形,随手幻出弓箭。搭箭、弯弓、松手,几个动作一气呵成。原已失控的梧桐叶感应到凤翎箭气,纷纷偃旗息鼓,随风落到地上。


鲤儿甫一瞧见那支凤翎箭便知来者何人,拱手行礼道:“小仙谢过魔尊尊上。”


“洞庭君见外了,”旭凤向他点点头,迟疑片刻,终是点到即止地劝道,“仙家修炼讲究的循序渐进,急于求成恐会违了张弛之道。”


“小仙明白,多谢尊上。”


旭凤见他口中答应,神色却有些闪烁,蹙眉问道:“莫非洞庭君有什么难言之隐?”


“无他,只是……”鲤儿毕竟城府不够,被旭凤稍加追问便按不住满腹心事,面上露出三分沮丧,低声说道,“我想尽快变强,好保护润玉哥哥。”


旭凤一怔,怅然道:“……是么?”


他从前也是这么想的。


后来才发现,也许他离润玉远点,或是他不存在,才是对润玉最好的保护。


鲤儿垂眼道:“其实我亦知修行实无捷径,操之过急只会适得其反,何况我本就天资平平……”


“洞庭君何须妄自菲薄?”旭凤淡淡打断道,“天资固然重要,但亦无法决定一切。便如方才我在亭中提及的燎原君,论天资,他或许尚不如你。”


鲤儿被他骇了一跳,猝然变色道:“小仙何德何能,岂敢与燎原君相提并论?”


旭凤不料他反应如此之大,怔了怔道:“洞庭君年纪轻轻,也知道燎原君么?”


鲤儿点了点头,欲言又止道:“润玉哥哥提过。”


“……他又给自己揽罪?”旭凤一见鲤儿神色便即猜到三分,皱眉说道,“燎原君之死非战之罪。便要追究,责任也只在我,他凑什么热闹?”


见鲤儿垂目不语,心知此事他不好接口,于是将话题转回,言归正传道:“洞庭君禀赋不弱,只须假以时日,成就或在燎原君之上。”


鲤儿苦笑道:“成就不敢当,小仙只盼此生再不必经受亲眼目睹至亲至爱殒命重伤,而自己却无计可施的折磨……”


他说完才想起,燎原君于面前这位魔尊尊上,岂不也是“至亲至爱”之一?正自失神,便听旭凤温声说道:“逝者不可追,来者犹可待。洞庭君节哀。”


许是因为久未有人与他共忆旧事,鲤儿再难维持平时自持,鼻中一酸,黯然道:“先母还倒罢了,毕竟她仙逝洞庭那日,我被蒙了眼……可是润玉哥哥受的那三万天雷电火之刑,我怕是这辈子也忘不了。”


“什……”旭凤不知当年还有过这一出,怔了半晌才道,“什么三万天雷电火之刑?”


鲤儿这才发现自己一时不察说错了话,支吾掩饰道:“没、没什么……”见旭凤双目如电,知他想要追问,慌忙又道,“小仙忽然想起洞庭尚有要务未理,尊上见谅,小仙告辞了。”说罢拱手一礼,化光遁走。


旭凤阻拦不及,伸出的手悬在空中。


“还真是条泥鳅……”他低啐一声,握拳在身侧梧桐树干上轻敲一记,忽地飞身而起,又复向那凉亭奔去。


梧桐林与凉亭不过一湖之隔,旭凤却觉得自己身下的好似并非一片人间湖泊,而是望不到尽头的沧海。他未如去时那般翻身直入,反先在岸边落足,沿着羊肠小径缓步靠近凉亭。


润玉仍坐在方才的位置上。见旭凤去而复返,他也未露诧色,反倒像是早有所料,向旭凤伸手举一举酒壶,微笑道:“你回来啦?”


旭凤微微一怔,未及开口,便见润玉将那壶酒倒进嘴里,含笑又道:“我等你好久了,我知道你要来的……咦,这回是黑衣,怎么突然转了性?”


旭凤下意识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黑衣,疑惑道:“兄长?我一直……”


“不过黑衣也好看, 你穿什么都好看……”润玉双眼迷蒙,听而不闻地打断他道,“你能再靠近点吗?我想看清楚些……”见旭凤当真迈步走近,却又惶然变色道,“不、不,你别动……”


旭凤连忙顿足止步,润玉这才稍稍平静下来。“不动就好……”他目不转睛地凝视旭凤,满意地自语道,“不动就不会消失了。”


旭凤这时已有些了然,不禁脸色微变。


他素知润玉惯来矜持克己,连遭受穷奇反噬的那些时日也仍力求冷静泰然,几千年来何曾有过这般落拓不羁的模样?他心中一痛,上前几步,夺过润玉手中酒壶,低声问道:“你喝了多少?”


——你喝了多少,才至这般失态?


“没多少,”酒壶被夺,润玉也不生气,反而乖顺地扯了扯旭凤衣襟,小声说道,“你这回多留一会儿,行不行?”


“哥……”


“我知道你是幻影,不是真的,可是我太想你了……”醉里不知身是客,润玉眼眶微红,仰头望着旭凤道,“他走了,我便又只有你了。你别走,陪我说说话,好不好?”


旭凤刚欲开口,便听润玉微颤着吸了口气,潸然泪下道:“上次他一离开就是百年,这次他又要离开多久……”


旭凤最受不住润玉哭,见状登时手足无措。正不知如何是好,润玉已顺手抓住他的外袍下摆,在自己面上胡乱抹了两下道:“我原本只想瞧瞧你,谁知情不自禁……都是你,你太好看了。


旭凤闻言一呆,掏绢帕的手微微一顿,低声自语道:“……黑不溜秋的,哪里好看了。”


“就是好看,旭儿最好看了,”润玉尚在醉中,就着旭凤的手在那绢帕之上蹭了两下,展颜笑道,“你不知道,我以前就最喜欢看旭儿在阳光下意气风发的样子……多少年了……”


他竟叫我“旭儿”?


旭凤心中一酸,匆忙打断道:“哥,你别这样,我在魔界也挺好的,真……”


“魔界连棵树都没有!”润玉失声叫道,也不知是冲旭凤还是冲自己,“旭儿是凤凰,他是凤凰啊!他天生就该在日光下展翅翱翔!他怎么能……”他失魂落魄地呢喃道,“都是我害的。”


……这么久了,他还在为那时将我逐出天界而耿耿于怀么?


旭凤怔了怔,未再尝试说服润玉相信他在魔界的生活与在天界时也无甚不同,沉默良久,才低声安抚道:“世事岂能尽如人意,兄长切莫再因我自责了。”


他为润玉拉好衣襟,这才发现润玉衣上竟有一块湿润的酒渍。旭凤不敢置信地瞪着那酒渍片刻,方捏了个诀召来温热而不灼人的醇酿之火。


一边为润玉烘干衣裳,一边柔声又道:“当年原是我自己不好……我想护你周全,却不知我才是那个令你只能委曲求全的罪魁祸首。便是到了今日……”他望着润玉半睁半阖的眼,黯然一笑道,“我竟还是只能叫你伤心难过。”


他想起适才鲤儿提及的三万天雷电火之刑,不禁心中大痛。时至今日,他不必问也能猜到润玉为何会身受此刑。可是时过境迁,如今再痛又有什么用呢?


若早知后事,当年燎原君查出簌离的真实身份,又向他禀报她才是灭日冰凌真正的主人后,他便不该只是含蓄委婉地提醒水神留心此事,而是——


而是应该什么?而是应该把自己洗干净了送到簌离面前任她打杀吗?旭凤自嘲地轻嗤一声,视线又落到润玉身上。


“要怎样你才能不难过?”他见润玉衣裳已干,便即收了醇酿之火,望着他的莹然双目怔怔问道,“你告诉我,怎样你才能不难过?”


“你回家我就不难过了,”润玉这时酒意其实已经退了几分,朦胧中隐约察觉旭凤心情低落,迷迷糊糊道,“……你跟我回家好不好?”


“我……”旭凤望着润玉期盼的双眼,几乎就要答应,然而甫一开口,便即想起鲤儿那句“至亲殒命”,心中一酸,低声道,“我不能回去。”


他不能回天界。


“你只是……百年未曾见我,故才有些思念。若我当真回到天界,日日与你抬头不见低头见,”他只当润玉醉得无知无觉,终于忍不住开口稍叙心中苦闷,“你初时或会心满意足,可时日一久,你便又会想起你生母是如何死于母神之手……”


润玉本就将醉将醒,这时听闻旭凤此话,神志陡然一清,张口便道:“我不……”


“你会的,我知道的,”旭凤望着润玉比平日有血色得多的面庞,失神地自语道,“你会抱疚含愧,你会不开心……”


润玉想说“我不会”,但话未出口,却先打了个寒噤——醇酿之火收去之后,亭内温暖不复。


“旭儿,我冷……”他嘴唇微撅,撒娇般扯了扯旭凤衣衫一角。


旭凤心中微酸,除下自己外袍给润玉披上,将他拦腰抱起,缓步向卧房走去。


润玉下意识伸出双手环住旭凤脖子,将头埋进他怀里,闷声说道:“这些年,栖梧宫一直都有仙侍时时洒扫……你回来好不好?”


旭凤苦笑不语,良久才道:“兄长醉了,我先送你回房休息。”他隐约觉出自己胸口衣衫有些微湿,不由沉沉叹了口气。


他抱着润玉走进卧房,将他安置在榻上。从柜中翻出被褥给润玉盖上,便想取回自己那件外袍。谁知随手一扯竟未扯过,这才发现外袍一角还在润玉手里。


“哥,衣服还我吧,”旭凤苦笑道,“你这又是何必……”


“你不要走,”润玉听而不闻,仍攥着那一片衣角,小声求道,“天界需要你,我……我也需要你。”


“天界不需要我,你也……不需要我,”旭凤轻叹一声道,“先休息吧。等明日你酒醒了,自会忘了今日。”


“我没……我没醉!”润玉眼见旭凤转身要走,提高嗓门叫道,“旭凤!”


旭凤一怔回首,便听“哗啦”一声,润玉顶着满面水迹,形容狼狈地望着他道:“我没醉。”


“还说没醉?”没醉的人做得出召水泼自己一脸的事?旭凤被他气得不知该说什么,只得折返回去,一边心疼地给润玉擦脸,一边小声哄道,“好好好,你没醉,没醉行了吧?”


“你不信我……”润玉呆呆望着旭凤,涩声道,“不错,我自己都不信我自己,你又怎会信我?”他眨了眨眼,眼泪便就混合着他自己召来的水顺面颊滴落。


旭凤虽不知润玉想到什么才如此难受,但观其神色听其自语便即猜到几分,叹口气道:“你又来了,总是觉得自己这不好那不好……你再不好,还能比我更不好吗?”


“什……”润玉觉得旭凤简直在倒打一耙,瞪大了眼道,“我不许你说旭儿坏话!”


旭凤听润玉又开始“旭儿”,便知他嘴上说着没醉,其实还是醉了——本来也是,若非醉了,润玉怎能放任自己这般忘形?


旭凤心中一痛,怅然道:“我说的都是实情。”


他一边再次召来醇酿之火给润玉烘衣,一边闷声道:“我带给你的只有眼泪和痛苦。莫说为伴为侣,便是只论为弟,洞庭君亦胜我良多。在你最需要的时候,是他陪伴着你。而我……”


润玉一呆,隐约猜到旭凤必是刚见过鲤儿方有此叹,连忙说道:“鲤儿是鲤儿,你是你!你们在我心中完全不同……”


“我知道,洞庭君与你共受亲见至亲殒命之苦,我却是……我与他自然不同,”旭凤闭了闭眼,轻声问道,“亲见至亲殒命……是什么感觉?”


润玉想起太微荼姚之死旭凤均不曾亲见,不禁心中恻然。他眼前闪过簌离那袭红衣,怔怔出神片刻,低声答道:“痛彻心扉。”


旭凤低声道:“……是么?原来如此。”


润玉见他神色有异,本来不明就里,但心念微转,忽地顿悟过来,脸色霎时一变——


旭凤方才问的,并非他目睹簌离之死时是何感觉,而是、而是……


“是了,我竟忘了,你那时候,已没再将我视作至亲了,”旭凤想起九霄云殿那日润玉的漠然冷淡与无动于衷,轻声叹道,“我忘了,你也忘了……”


他深吸口气,温言说道:“时候不早了,魔界还有些积压的政务尚未处理……我得先回去了。”他提起自己那件外袍,转身向房门走去。


刚踏出一步,手上便忽一紧。回头望去,便见润玉目含泪光,不知何时竟又攥紧了那片衣角。


“哥……”旭凤终是不忍,压低了声音劝道,“你放手吧。”见润玉垂目不理,无奈地叹息一声,将那件外袍轻轻放下,转身欲走。


润玉眼帘一颤,情不自禁抓住旭凤手腕,低不可闻地再次说道:“旭儿,我冷……”


然而这一次旭凤没有留下。“卿天和鎏英还在等我。”他抿了抿唇,微一使劲便挣开了润玉的手。


润玉目送旭凤的背影渐行渐远,眼泪又一次夺眶而出。他将旭凤那件外袍裹在身上,蜷缩着抱紧了自己,却心知自己的假装只是自欺欺人——


旭凤已经离开了。


那只会因他喊冷而强赖在璇玑宫、口无遮拦地说自己可以给哥哥暖床,他曾赶也赶不走的火凤凰,究竟还是离开了。


眼泪簌簌掉下,滴落在旭凤的黑衣上,留下一片斑驳的痕迹。润玉哆嗦着喃喃道:“旭儿,我冷……”


他真的好冷。



TBC


好久没在TBC后面写感想了,这章就再罗嗦几句。

虽然是个另类的追夫火葬场,但确实不是故意为折腾而折腾,而是因为这篇文里的旭润两个之间确实有问题还没解决,并且问题不是只出在旭凤一个人身上。

旭凤的问题大概可以归纳为PTSD,靠足够的时间爱意陪伴其实能搞定,但我没那么快让他被搞定是因为润玉的问题没解决。

除穷奇和先贤殿撕逼的剧情放在文里不是摆设,也是为了给这里润玉扒自己(again)做铺垫。锦觅的问题在穷奇之后其实已经over了,但是簌离没有。

我知道簌离是流量人物敏感话题,也懒得再写什么小论文了,反正就同人论同人吧,单就这篇文而言,文里的润玉如果不发自内心意识到“簌离一心要杀旭凤,她不是个纯受害者”,他和旭凤就没法HE。

但是意识到了就行……后面应该不会再有诛心层面的刀了。其实我也觉得自己很奇怪,总是致力于让人物自己锤自己……旭凤锤完润玉锤,像搞接力一样的orz

相信我我真的是CP粉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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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上忘情是不可能太上忘情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太上忘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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